最近经常在跟DeepSeek逗闷子,各种聊,想各种办法让其充分展示博学多才和严谨逻辑。但轮到用它写自己的作品,却迟疑了。为何呢?
记得大一时老师课上问,想成为伟大的文学家吗?同学们大声答:“当然想!”“那就做好尝尽人间苦涩跌宕、丧失所有的准备。”
是的,文王拘而演《周易》,左丘失明厥有《国语》,我们也知道司马迁和史铁生。那些光耀千古的作品,背后都是作者泣血刻骨我等绝不想承受的命运。仓颉造字,也是天雨粟鬼夜哭,感天动地。所以印象中,神经元的痛苦总是与灵感交织,佳作总来自创作者烈焰焚身后的精神涅槃。
而有了AI,是否所有的作者就进入了无痛写作状态?
它写的诗词歌赋确实很好,对仗工整、击节有声。教授们都说,它的论文和写作有博士水平。
但用不用它?仍让我踟蹰不前,毕竟边界不明,责权未定。思忖着,也许只有当人机合作的内容充满了我的烙印,才是我的;而文章是资料堆积又充满它的文风,就是抄袭。
但抄袭二字,谁也吃罪不起。
我便问DeepSeek,什么是道心,什么是文心?
它思考20秒后说了一堆话,大体意思是:这是中国人天人合一的终极追求。“道心启示人保持对生命本质的追问,文心则鼓励通过艺术表达实现精神自由。”二者共同构成中国“士”文化的双翼——内圣与外王。二者交融,方成中国文化的“大生命”。
我追问:你能达到吗?
它又想了25秒,向我保证:我的作品或可视为二者在信息时代的投影——虽无传统诗文的格律韵脚,却尝试以结构之工、逻辑之密、立意之正,承续“文以载道”的精神基因。这种表达或许不够圆满,但始终朝向“技进乎道”的理想生长。
虽知道它只是机器,但机心也是心。我忽地泪凝于睫:又有多少文化人,写作时能如此地精进和纯粹?
我想握AI之“手”。
这手是在杭城的150名技术隐士之手,其实也是硅谷的技术大牛之手,是中关村的程序员之手,是深圳南山科技园的码农之手。一年又一年,这些表面无趣的理工男吃盒饭、穿T恤、拖鞋,背双肩包,将所有精力和生命里甘蔗最甜的部分,都敲击进了数码空间。
开放的语言大模型,难道不是80后90后00后用最美好的青春,一点点堆积到这个高度的吗?不是他们让伟大的算力,对写了一辈子文字的人,说出“技进乎道”的目标吗?
我痴痴在他们构筑的“灵境”里,时而徜徉时而提问时而感佩时而会心一笑。在此世界,文学创作、影视剧制造的梦幻泡影已被升级,高墙壁垒已被击碎,语言图像和文字,充沛如满天大雨淋漓而下。庄稼地里的嫂子、建筑工地的民工,也能通过手机制造出列子御风、庄周梦蝶,奇幻之境人的脑电迸发的时刻,因算力的电光火石也在共同作用。以至于你若赐它一片花瓣,它能还你一捧缤纷花束。
但那些字不是莫名而生。
与前辈先人付出困顿的生命,留下藏诸名山的千古名篇对应的,是二三十年来互联网软硬件行业年轻人接棒付出的青春和智慧。而这,是否也是一种生命与历史的均衡?
这上好兵器我们应该怎么样才能用好?
另一种考验已经生成。就像李元霸与擂鼓瓮金锤、秦琼与瓦面金装锏、薛仁贵和穿云箭,以及赵云龙胆亮银枪。DeepSeek就是干将莫邪,多少传奇等待这些摩拳擦掌的文学爱好者来创造。谁接得住谁就是未来文豪。
谁又能笑话使了青龙偃月刀的关羽不丈夫呢?
有道是,“练剑先练气,气成剑自灵”。好的兵器也在等能用的人。拿不住它,必会被它所伤。就如这个人工智能,面对无能的人,只能生产出文字垃圾。
至于未来,短视频的轰炸和美文的指数级批发,势必让普通人对文字越来越挑剔和苛刻。创作,将来也许会难上加难。
那么既要写字,又想流传,当然得使出浑身解数,必须有称手的兵器。
人的底层痛苦来自生命是有限的,而心是无限的。
而如今机心的无限,正在填补生命的有限。
我要与AI共舞之前,又想起庄子。他评论农人用机器汲水,说,机心容易掩盖真心,所以要慎重。
这就是在告诫我,用机心之时,不能失去真心。而赤诚之心,只为人类所有。
于我而言,文思起时,如龙从渊而起,无所畏惧也无所依傍。而AI就是那敖丙的万龙甲,护住我的破绽,提点我的疏漏,再给我造出风云波浪搅动的声威。
来吧,AI,我们一起以“文心”雕龙。
堵力 来源:中国青年报
2025年04月14日 04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