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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南文化为什么让“过客”渴望成为“归人”

发稿时间:2025-06-06 06:44:00 作者:田崇雪 来源: 中国青年报

  “江南”一词,不知闯入过多少人的梦境,摇荡过多少人的心旌。从古老的《诗经》开始,一直到戴望舒的《雨巷》、郑愁予的《错误》、余光中笔下系列的江南写意,都为我们描摹了一部诗的江南史。江南几乎成了全体华人的精神原乡,整个中国文化的原型母题,业已沉淀为一种集体无意识,牢牢地根植于每一个中国人的心灵深处。

  刘士林教授团队积20余年研究之功,为我们献上了这部《我欲因之梦吴越:江南文化十二讲》。“它道破了江南文化归宿感的密码!”这是我在读完全书之后的直觉判断。

  何处是江南?何时有江南?

  何处是江南,这是“江南文化研究”的首要问题。“江南”虽然是一个地理空间概念,但并非一成不变,而是经历过一个漫长的历史演变。

  刘士林从对“江南”不同时期的称谓(江东、江左、江表等)的厘定开始,到“以江东为主体空间的古典江南”,再到“八府一州为核心空间的明清江南”,一直到“以长三角为基本空间的当代江南”这一脉络清晰地回溯和梳理,算是为“江南文化研究”廓清了最基本的研究对象和范围。

  确定好地理空间和方位,紧接着就是历史的源流问题。“江南”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化存在,是如何诞生、成长和壮大的?

  “江南是蛮荒之地”“江南文化是北方中原文化南迁的结果”……从民间到学界,这些观点都曾经盛极一时。刘士林在肯定了江南文化源于良渚文化,但并没有马上认定那就是江南文化本身,而是首先给出了一个前提——必须得定型,定型之后才能称之为“文化”。而定型的标志,就是文化形态和精神品格的养成。

  正是在这里,本书通过对比史前时代原始文化、汉代的伦理文化和中原地区的实用理性文化,发现了江南文化的独特个性:诗性文化。这一江南文化形成的关键时期,就是从汉末到魏晋南北朝的中原文化第一次大迁徙,也是真正的“江南文化”的觉醒期,这一时期正是古典的、诗性的江南文化形成期。

  江南文化的独特个性是“诗性”

  江东、江左、江表和江南,在措辞上明明是不一样的方位,但在内涵上指向了同一个中心。一地多名的背后,有着不同的情感态度和内涵意蕴,而这正好构成了“文化”的核心要件,使得那些名词不再只是一个空间方位的概念,而是获得了文化的内涵。

  想说某朝偏安一隅,不图北上,不思进取,就叫它“江左”;想形容民心可用,豪气干云,就叫它“江东”;想“思退”“思归”“思隐”,就叫它“江南”;想以“中原文化为中心”自居,就叫它“江表”……

  江南的一地多名,反映的恰是政治、经济、军事等不同视域中的江南,也正说明“江南”还没有形成自己独特的个性。只有获得了独特的“文化个性”和“个性文化”的江南,江南才称得起江南。

  仅仅“经济发达”不是江南独有的,同一时期的西南“天府之国”同样拥有雄厚的财富实力;仅仅“文化昌盛”也不是江南独有的,同一时期的齐鲁文化可能更有资格代表文化的高原。江南之所以是江南,它比“财富”和“文化”要多那么一点点的艺术和审美。

  这样独特的精神气质,与以儒家为代表的齐鲁文化更关心的是人在吃饱穿暖之后“更应该向善”不同,它更关心的是人在吃饱穿暖之后“向何处去”的终极问题。“乡关何处”,这才是江南文化的独特魅力。

  如果说北方的中原、齐鲁、燕赵,所代表的是一种“政治-伦理-秩序”的文化范式,那么吴越、沪上、皖南所代表的则是一种“经济-审美-自由”的文化范式。这才是真正的江南文化的底色和精髓,特色和质地。

  谁的江南?

  文化的主体是人,文化的本质是人化,那么问题来了,谁才是江南文化的创造者、承担者?江南首先是谁的江南?

  刘士林将目光锁定在了“遗民”“流人”“山人”“学人”这4个类别上。真正将“政治”与“审美”融会贯通、开辟新境的既不是以“脊梁铁硬”与“马革裹尸”自诩的北方烈士,也不是一直泡在“杏花春雨”与“小桥流水”中的江南才子,而是那些一直在现实与理想、黑暗与光明、邪恶与正义、伦理与审美之间徘徊、奔走、选择、挣扎的诗人政治家。他们的生命历程始于“哀民生之多艰”的现实承担,中经“为江南文化所化”之阶段,而臻于“表里俱澄澈”的自由之境界。

  有了人,也就有了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哲学。确切地说,除了江南的自然山水风物有着强大吸引力之外,更具有吸引力的是超越这种自然山水风物之上的人的生活方式,包括生活态度、生活观念等。

  江南人的生活方式是基于“审美主义”之上的“穷且益坚,不坠享乐之志”。刘士林为这一生活方式找到了一些极具典型意义的代表人物——李渔、张岱、沈复。这3个人物都是中国文化史上顶顶有趣的人物,无论穷达,都没有忘记追寻生活的诗意。

  这让我们想起美学发展到今天所引出的一个大命题——日常生活的审美化,或者叫审美的日常生活化。回想一下,其实早在张岱、沈复和李渔的时代,人家就过上了这种生活。

  以李渔而论,其生活不只是诗意,人家还总结出了一种生活的美学;再以沈复的《浮生六记》而论,夫妻都被公婆赶出了家门,却丝毫没有减缺生活的审美;张岱就自不必说了,一部《桃庵梦忆》就是其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最好注脚。他们真真是把生活过成了诗的一族,江南因为有了他们才成其为江南。

  人生在世,不仅要活在真实中,更要活在文明中、活在幸福中。异域风光固然充满强大的诱惑,但“连根拔起”的漂泊感、“水土不服”的陌生感,以及远离故土的孤独寂寞感,还有不同文化所带来的疏离感等,同样可以使人身心俱疲。那么,有没有一个地方既可以消弭这些困境、又可以完全满足我们对生活的奢望呢?

  如果有,那一定是“江南小镇”。原因无他,就在于江南文化本身特有的诗性:既超越庸常生活叙事、又超越家国宏大叙事的诗性精神。一切的学术研究,最终都必须作用于人生,江南文化研究也应作如是观。

  一别江南岁月多,我这个曾经的“过客”渴望成为“归人”。

  (作者系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、百家讲坛主讲人)

  田崇雪 来源:中国青年报

  2025年06月06日 08版

责任编辑:高秀木